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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:黃惠鈴

洪老師辭世的前幾個小時,我輾轉難眠,一直不知自己是否已經真的睡著。睡夢中,洪老師帶著一貫的笑容,有如平常來交稿時一般,露著一口白牙直奔過來。我一嚇,說:「老師,你都好了嗎?」洪老師回答我說:「黃小姐,我又過關了!」然後我醒了,將我先生搖醒說:「洪老師說他沒事了!」
隔日中午過後,相繼接到通知的電話,以及中國時報記者的提問,我腦中一直閃著夢中的訊息,久久無法散去。直到今日,我依然相信那是老師對我的安慰。

玉金跟我說,聯經是出版很多洪老師作品的公司,對此,我沒細算,但是我知道洪老師對我而言,是最特別的一位插畫家、同時也是一起外出探勘工作最多次的作者之一。

無論我們的工作團隊到那兒,洪老師永遠是最年輕、勇健的一位。

2005 年幫金門文化局製作繪本,團隊十人一起到金門探勘。由於這次多位插畫家都是「瘋」破屋瓦的愛好者,每次到了一個破舊未整理的聚落就異常興奮,每個人都在瓦礫堆裡開心的穿梭,洪老師不時撫摸著舊窗櫺、對那剝落的木頭與瓦楞愛不釋手。帶我們的當地人,一直不解的問我:「你們真是一群怪咖!」
返台後,洪老師繪製了《咪咪古厝魚》,老師很巧妙的將小女孩追貓的過程,變成一幕幕欣賞金門古厝的圖。其中,他還將我們路途中在總兵署遇到的豆花伯畫入書中,洪老師一直覺得這老人年紀那麼大了還挑著豆花攤沿路叫賣,這應該是一種對人真性情情感的流露吧!
事後,我一直調侃洪老師,書中那個找貓的小女孩,老師畫的根本就是他口中的「歐巴桑」(師母),神色非常像呢!老師不好意思的回答我:「某啦,那是我女兒啦!」

2006 年為了《馬祖卡蹓卡蹓》我們一起拜訪馬祖,老師逢人就說:「我被拖去搭了兩趟飛機、七趟船,登了四座島。」問他累不累,他說:「好棒好棒!」洪老師在書中後記:……人類和萬物只要不相互殘殺,這個世界就是「天堂」不是嗎?赤腳踩在馬祖的沙灘上,留下這次美麗的回憶。有機會再來「卡」、喝八八坑道的酒。……

2006 年,為了製作《臺灣高山之美--玉山》,我們一起登了玉山。以下節錄兩段文字,是當年寫下的心得,也是最真實的感觸。我寫下:
中途,我們坐在山路邊休息過幾次,看著作者洪義男老師拿著毛巾猛擦汗,我的心情蠻複雜的。坦白說,此刻我很後悔找洪老師來繪製本書。明明有那麼多優秀的畫家,我幹麼要拖一個六十幾歲的老人家來畫這本書呢?老人家要挑戰玉山,登頂跟繪圖,在此刻看來都一樣艱辛。
一路我只有緊緊相隨,擔心老人家的安危勝過一切。但是世事難料,到了排雲山莊,我自己的老公高山症發作,半夜頭痛難過,洪老師陪著他坐在門檻猛擦綠油精,而且在攻頂那一早,怎知,洪老師比我早登上主峰,而且還站在主峰頂上,用力的將我給「提」了上去呢!
洪老師寫下:大衛魔術師把「自由女神」變消失了!而我,從玉山攻頂回來後,腦筋一片空白,「玉山」不見了?山是往上走,卻要往「橫」著畫,我面對著上百張的相片瞧它千百回,一心只想著該如何「將玉山找回來」。

這次為了畫本書,出版公司特別派了八位「護法」一路護送我上玉山主峰。感謝老天爺給足了面子,至少晴空萬里,途中隊友縱然得了「高山症」,依舊一路相隨,讓我們不僅攀上主峰,還順道挑戰了西峰,差一點要「爬著」回台北。
勘查玉山途中,遇上來自國際的多位盲胞,他們也勇敢的來登玉山。每一位視障朋友臉上都洋溢著興奮的心情,在保護者細心的牽引下挑戰、認識玉山,我們忍不住沿路 他們鼓掌加油。
本書的完成要特別感謝「小紅帽」主編(這次登山她戴頂小紅帽),從沒登山經驗的她,一路指揮她的另一半陳老師細心拍攝,「這裡很重要必拍、那裡也要拍」,為我提供了上千張珍貴的相片,幫助完成玉山繪製的使命。
此次玉山探勘以及繪製,玉山國家公園也提供諸多資源,尤其是解說課的宋小姐,抱著重感冒一路協助我們,並提供許多極有價值的重要資料。

玉山,終於找回來了!感謝八位護法幫助。玉山一書,讓我終生難忘。
近日,我搜尋著往日的相片和錄影,很多事情一幕幕又湧上心頭。我記得,每次出門,洪老師總是一路訴說著家裡的事情,流露出美滿的幸福。登玉山時,他喜孜孜的穿上大女兒為他準備的黃雨衣,路上不時掏出「歐巴桑」為他叮嚀的小物。我們途中買了酸梅,他說是要買給媳婦的,我們還笑他應該是急著想抱孫子吧!老師說我跟他的一個姻親名字同,為我說了很多他們兄弟的老故事。

在馬祖南竿開往東引的的船上,老師一路扶著欄杆站著,我們一直請他坐下,他說:「站著比較不會暈!」老師不想讓人擔心的體貼,直到今日都讓我感動。當時兩個半小時的船程,他剛好將繪畫生涯作了一個完整的敘述。

爬過玉山後,洪老師每次跟我見面就要問:「陳老師好嗎?」因為他說,他很期待自己的二個女兒可以跟我一樣,找個會體貼照顧人的人作「尪婿」。

記得有一回,電話溝通圖稿問題後,我問了老師畫紙的問題,沒想到當天下午,洪老師帶了一疊畫紙出現在我面前,他說:「拿去用用看!」害我相當不好意思。老師總是這樣貼心且敬業,我跟他說,不需要這樣來來回回跑那麼多趟,他為了讓我們沒壓力,就說他是喜歡到上海書店,所以順道來看我們,這樣的長者,何處可尋。

身為一個編輯,一個從不拖稿,每次對稿子的製作都全心投力的插畫家,是我心目中120 分的合作者。
(這篇文,我寫了又全刪,刪了又寫,心情一直很複雜,我想,我確實無法以平常心處之,只能說是散記。) 
註: 本文摘自《兒童文學家》第47期。